偷了妈妈的心

  冬月的重庆,没有北方的寒冷。

  在重庆出差,正和中铁一局桥梁公司的几位好友吃饭,手机没电了,等到晚上十点回到宾馆时,才发现妈妈给我打了十多个电话,回过去,妈妈已经睡觉了,她接到我的电话,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说是电话打不通,很担心我,叮嘱我做事要小心点。我虽为人父,但她永远把我当做孩子,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我就是一风筝,妈妈永远的挂念就是那根无形的绳,不管飘到哪里,都要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

  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预感要发生什么事情,心中总有些惶恐不安,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

  电话铃响,妈妈打过来的,我先挂断赶紧回过去,妈妈在电话的那头嘶哑地哭泣着:“我放在家里的钱遭偷了,我不想活了……我放在家里的钱遭偷了,我不想活了……”她也不听我问她什么情况,就这样说了四五遍,就又把电话给挂断了。

  强忍着泪水,痉挛得心疼。

  我赶紧和爸爸联系,才问清楚妈妈放在卧房箱子里的八九仟块钱被小偷偷走了,妈妈哭着闹着,晕死过好几次了。“我马上回来,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简单安慰几句,便立即从县城赶回爸妈住的地方----古镇大昌。

  坐在快艇上,无暇欣赏大宁河沿岸秀丽的风光,回想爸爸妈妈辛劳的一生,历历在目,情不自禁的泪水便挂在了腮颊。

  妈妈从小是个孤儿,五岁时就没了爹妈,是比妈妈大两岁的舅舅带着她和小姨长大的。自幼家境贫寒,一天都没有跨过学堂的门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妈妈做着与自己年龄人不相当的农活,还学会了男人都不会的划篾条编撮箕,一角钱一挑,来换盐巴,给苦难清淡的生活增添一点咸咸的味道。

  爸爸也有一个苦难的童年,幺爸六岁的时候,爷爷撒手而去,留下奶奶把爸爸兄妹八人拉扯大,在那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年代实属不易。八岁的时候,爸爸生病,土医生土办法烧灯盏推拿,一滴滚烫的桐油溅到他的眼睛里,眼珠当时就烫炸了,痛得在地上嚎叫打滚,直至痉挛抽搐,自从以后,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就失去了一个相互依恋的伙伴。爸爸也没有读过一天书,但他能将阿拉伯数字用黄蜡石写在地上或墙上。十四五岁的时候,三年自然灾害的年代,他和伯伯一起穿越神农架原始森林,逃荒到湖北房县,被一个好心的伯伯收留,四年后才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伯伯、爸爸、三爸和几个姑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相继不到一年的时间,伯伯、爸爸、三爸都结婚了,唯独妈妈没有任何陪嫁。树大分杈,人大分家。一家十多口人在四间瓦房里挤也挤不下了,爸爸分得了半间瓦房,后来还让给了三爸。在屋后的岩洞前搭建了一个草棚,我就降生在这个草棚里。在农业社里,妈妈把我背在背上挣工分换口粮,利用农闲或朗朗月夜请生产队的社员建造了一正一偏的瓦房,日子过得清贫拮据。联产分包到户以后,爸妈辛苦劳作,披星戴月,用汗水换来了收获,承包的第一年就摆脱了饿饭的境地,包谷、红苕、洋芋三大坨中,洋芋收获了满满的一地窖,等到秋末初冬查看时,地窖渗水,洋芋全烂成了稀泥。

  爸爸便痛下决心,要在向阳的地方重新建造新房。到三河坝背檩料,打地基,搬石头,喊工打墙。等上完梁木盖瓦片的时候,堂屋中间的一笔山子从墙根垮掉了,我们全家被迫搬到了对面山坡上的草棚里,爸爸妈妈不分昼夜地将倒掉土墙的泥土从不到两尺宽的门洞里挑出来,重新架板夯墙。每次都只能打两板高,风干了才能再打,就这样断断续续一年多时间才搬进新家,其中的劳累和辛酸不是一般常人能体验的。

  爸爸妈妈没有跨过学堂门,没有念过一天书,大字不识一箩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深知目不识丁的困苦,只能是老实巴交地修着地球,就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将来能有一个铁饭碗。妈妈编撮箕,补贴家用和供我读书,省吃俭用,对我的书学费从不吝惜,那是在编织一个鲤鱼跃农门的梦想。妈妈很坚强,一生勤劳,一家的重担都扛在肩上,没有被任何困难吓倒。但是,在1989年,也就是我坐在船头眼看前面不到五米装有60来人的客船,撞向对面岩石的那一年,从大山沟里第一次到县城,参加巫师正考,以区第六名的成绩没有被巫师录取,我所在的区当年一共有20多人都考上了巫师,也就意味着端上了铁饭碗,吃上了商品粮,那是脱产干部的身份和象征,我至今都没有明白这是为什么。

  妈妈的身体和精神还是被击垮了,大脑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经常神情恍惚,这么痛苦的煎熬,梦寐以求的就是希望我能一考成名,肥皂泡无情的破裂,她哭泣了几天几夜,颗米未进,滴水不沾,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消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白发也钻出来见证这份苍白。

  后来,我和两个妹妹北漂到京城打工,家里的生活条件也有了明显的改善,不但偿还了读书时的欠债,还在京城置业了自己的小窝。想着爸爸妈妈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春耕秋收,没有见过任何世面,没有走出过大山,也想尽一下自己的孝心。2005年,舟车劳顿,把他们接到北京住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陪着他们逛了逛天安门,看了看颐和园,爬了爬长城,让他们的虚荣心得到了人生最大的满足。

  爸爸妈妈种了一辈子的地,早已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种地当成了一种乐趣、一种消遣、一种锻炼,突然没有什么事情做了,内心十分的落寞。加上北方的气候干燥,环境污染严重,语言不通顺,很是怀念家乡的亲戚朋友,眷念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这里的土地虽然贫瘠,但世代都在这里居住繁衍,毕竟土地才是他们的根啊!不管我们怎么挽留,爸爸妈妈还是回到了这土生土长的地方。

  陈家沟,老家的土瓦房像一个虚脱的老人在风雨中摇曳,抵挡不住风吹雨蚀,早已成了危房。这地方,偏远高寒,交通极为不便,就在条件稍好的大昌古镇给他们购置了一处住所。我们兄妹三人长期在北京打工,爸爸在一个工地找了一份看守大门的活儿,妈妈时不时到制衣厂剪剪线头。随着年龄的增长,爸爸妈妈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巢老人,只有在过春节的时候,一大家人才能团聚,平时生活中的诸多繁琐小事,比如水、电、煤气的购买,到银行取钱存钱等,我们与父母遥隔千里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什么疾病困扰,也不能在身边尽孝护理,实在是做得太微不足道了。

  是啊,人总是有很多看起来非常合理的借口和理由,不能陪伴在父母的身边,不能常回家看看,那怕是陪爸爸妈妈聊聊天,聆听一下他们的唠唠叨叨。随着物质生活的提高和身心的浮躁,年老体弱的父母的孤独寂寞以及对儿女的惦念也与日俱增。他们已经是桑榆暮景,风蚀残年,身体日渐消瘦,而我,却仍在为自己小家的生计奔波着、漂泊着,无暇顾及,偶尔一个问候电话,也因忙碌而草率和敷衍。爸爸妈妈对我们儿女无穷无尽的大爱和默默无私的奉献与付出,我们能拿什么来偿还呢?

  想到这,惭愧的心隐隐作痛,无限的歉疚之情涌上了心头。

  我感觉到快艇不快了,而是非常缓慢,时间也非常漫长。我想要迫不及待的出现在他们的身边,让他们感觉到能有一个踏实的依靠,对盗窃犯的恐惧心理给予一个沉稳的安慰,让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因这次盗窃没有了经济保障。

  推开门,爸爸妈妈坐在椅子上,表情呆滞,眼神无光,六神无主。当看到我的一刹那,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读到了老要有所依,老要有所靠。

  我很疑惑,可恶可憎的小偷到底是怎么进的屋呢?窗户没有爬过的痕迹,门锁也没有撬动,如同神偷一样。是出去遛弯的时候忘了锁门,给了小偷可乘之机?是人在家里没有留意,小偷悄悄潜伏进家里的哪个角落,得手后,从容地离开了呢?还是年关已近,那些游手好闲、好吃赖做的年轻人,趁防盗门没有反锁,用专业的开锁手段,专注于老年人实施的偷窃呢?

  爸爸大半年的工资5000多块,两个老年人一年的养老金2100块,妈妈在服装厂剪了一年的线头的工钱1000多块。8000多块钱,也许是富人餐桌上的几道菜,也许是赌场上随意挥霍的筹码。但是,对我爸爸妈妈来讲,这可是他们积积攒攒、省吃俭用的积蓄呀!

  佘财免灾,丢了就丢了,找是找不回来了,只要人是健康的、安全的,比什么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失去的金钱,我们当儿女的可以弥补,但他们内心的虚无和不安全感,我们拿什么弥补呢?

  吃一堑,长一智。我劝爸爸妈妈不要伤心了,要吸取经验教训,出门时一定要反锁大门,家里一定不能存放大量现金,贵重的东西一定要妥善保管,千万不要贪图小便宜,如今这个社会,针对没有辨识能力的老年人的诈骗手段层次不穷,简直是防不胜防。

  我也奉劝那些不劳而获的盗窃者和挖空心思的诈骗者,自己的劳动所获,才能心安理得,久走夜路必闯鬼,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偷了妈妈的心,还差点要了妈妈的命,你好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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