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后的第十七天，我站在营地的空地上，看夕阳没入地平线，看那最后半点晚霞也隐入云间。
天色由蓝转暗之间，寥寥几颗星辰攀上夜幕，只余远处城市中一抹微弱的光芒映出山的轮廓。
从这里看，那座山并不高大，站在山脚时，我无需将头全部抬起便可以看见它的山顶，更无需用“山峰”去描述它。可就是这样一座山，却让我无法呼吸。
山匍匐在这片大地上，像是一头沉眠的巨兽，与它相连的每一座山峰，都是身体的一部分。连绵千万里的山脉让人只需看着它，就足以感受到自然的伟力。
恐惧从心底涌出，我害怕它的庞大，它的陡峭，它的坚硬!
那终日呼啸的风仿佛是它的一次呼吸，大雨中的泥石流是它的一次翻身，它无法移动，也无需移动，只需匍匐在那里，千百年的沉淀就足以让人类感受到它的强大!
在万里无云的早晨，我又一次爬上了这座让我恐惧的山，即便身处的平台十分安全，可心中不自觉又不止一次地想象着自己跌落山崖的画面。
直到在某一次喝水休息时，为了转移恐惧，我第一次仔细观察起与我一同上山的前辈。
前辈的年龄比我父亲还大一些，他站在山顶，迎风而立，身上的工装有些褶皱已经泛白，安全帽下的眼睛总是明亮且严肃。
他裸露在外的身体部位，皮肤黝黑，肌肉清晰，像一块刚刚淬火而出的钢铁，无需触碰便可知晓它的坚硬与蕴藏的力量。
他的脊背挺直，身体在呼啸的风中没有丝毫摇晃，指挥的声音沉着冷静清晰，与他日常生活中轻松自在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是一座远离喧嚣市井的采石场，一个生产道砟、碎石的凝灰岩矿。在半山腰的作业现场，挖掘机师傅依照前辈的指挥，一次次把铲斗探入山体之中，在钢铁与岩石发出的刺耳尖叫声里，一块块巨石和无数沙土飞扬而出。
在那一刻，那尖锐的声响突然变化了，它在山间不断回荡，变得高亢激昂，像是一声让人心跳加速的冲锋号角!
那是我们向山发出的挑战之声!是血肉与岩石，是自然与科技之间的碰撞之音!
我突然想起在山下营地里生活的那些人，想起在这片广袤大地上，无数远离故乡，远离妻女，因为背负着责任而居住在戈壁滩上的同事们。
他们或许性别不同，性格不同，长相不同，但相同的是一根根挺直的脊梁，一张张被晒得黝黑的面孔，一件件沾着灰尘与汗水的衣服，一对对明亮且坚定的眼睛!
他们曾经也会害怕山，害怕无止尽的沙尘暴，害怕没有光亮的戈壁吗?
我想是会的。但他们没有被恐惧打败，而是变成了克服它们，适应它们，甚至战胜它们的人!
狂风呼啸，揉搓着他们的骨骼;烈日灼烤，淬炼着他们的意志;暴雨之下，一具具血肉之躯从中得到蜕变升华，成为直指苍穹的旗帜!
我突然不再害怕，曾经的恐惧转变成一种野望，一种融入他们，变成他们的野望!
脚下的山在一瞬间不再是阻拦，而是征服的目标!
我期待有一天能成为山顶上的一面旗帜，与一位位先于我、与我相同或因我而变成旗帜的同事们一起，在山顶高呼支撑我们立于山巅的精神——逢山凿路，遇水架桥!
作者单位：中铁二十一局一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