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唠叨

我总跟妈妈吵架，实在是受不了她的唠叨。
“再玩手机眼睛就要瞎了”“再喝汽水眼睛就要瞎了”“再抽烟眼睛就要瞎了”……手机屏幕的那一头，我妈一如既往地唠叨着，我也不知道我的这些小嗜好跟眼睛有什么关系。聚会上，同事们觥筹交错，谈天说地，也有几个留意到我跟我妈的对话，笑了起来。快三十岁的大男生，十来年一直在出远门不怎么回家，还被妈妈这样叮嘱，在众人面前，我感到很不好意思，羞耻地挂断了视频通话。
“她总是这样，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当初从家里出来就是不想让她这样管我。”我说着，熟练地用打火机撬开了一瓶啤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我的妈妈是河南人，高考落榜后一个人来到大连工作，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十多年，如今她连河南话都忘记怎么说了，只有在跟姥姥打电话的时候，才能稍微听出一点她的“乡音”。
小时候，我也总是把开心的事跟她分享，例如我在学校门口的小卖店里抽奖抽到了一颗精美的弹球、班级组织的球赛里我表现神勇，以及美术课上画了一幅我自己觉得堪比齐白石、徐悲鸿的画作。只是每每跟她分享的时候，她总是拉下脸说：“你应该好好学习。”然后开始讯问起我的作业和随堂测验成绩，一来二去，我便不愿再跟她说话。
后来我长大一点了，她总是让我坐在沙发上陪她聊天，这可真难熬，无非就是提醒我好好学习，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离家远一点。
17岁，我参军的第二年，因为在军营中很少跟父母联系，妈妈便坐了10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到长春看我。一年多未见，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她一下子变老了。
这次相见，她当然准备了一箩筐的“唠叨”，我越听越不耐烦，跟她说：“部队管着我呢，您就别再管啦……”
这一次她没有呵斥我顶嘴，而是不再说话，握起我起满茧子的手，给我涂了一点护手霜，我也看到了她眼底不易察觉的泪。
她平时很时尚，喜欢烫头，喜欢化妆。那次相见，被精心梳理过的发型中还是显而易见的能找到白发，粉底液也盖不住脸颊上三三两两的老年斑，只有红色的指甲油好像会说话一样，在替她表达着渴望年轻的想法。
听爸爸说，那次她见到我之后，再回去的火车上哭了一路，车厢里周围的人都被她“哭怕了”。那时我才知道，她总是让我陪她聊天，是因为她一个人大老远嫁到这边来，她常常感到很孤独，听到这里，我也落下泪来。
后来，我退伍后又去新疆读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工作，这些时间里每年在家里只待一个月左右便又要出门。
我非常直观的感受到，每次回家，妈妈就老了一点，也更爱唠叨了一点。唠叨的内容从“好好学习”到“少喝汽水少抽烟”一条条地累加，现在加到了“什么时候带个媳妇回家”，好像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也是如此。
我多么想把时光留住，我多么希望她的容颜能像我每次回家给我包的芹菜馅饺子的口味一样一成不变。参加工作以后我经常给她买化妆品，可是再名贵化妆品也无法遮盖她渐渐老去的痕迹，直到她有一天跟我说，她不再需要化妆品，让我别乱花钱，我明白了，她也服老了，不再向岁月挣扎了，她现在只想让我省点钱，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妈妈的唠叨，是她爱我们的最朴素的表达。我们应该庆幸，还有机会听到她的唠叨，还能像个小孩一样贪婪地享受着来自母亲的爱，高亚麟曾经说，父母在时，人生尚有来处，父母若不在，生命便只剩下归途。我不敢想象她唠叨不动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样子，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一天来的再晚一些，越晚越好。
妈妈，其实，我最爱听您唠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