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奎元
本站通讯员:吕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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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人生岁月

  

       再美的鲜花,也有枯萎凋零的时候;再挺拔伟岸的松柏,也有被人砍伐、衰老病死的一天。人也如此,有生就有死,这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然而,一生清贫而与人为善的父亲却离我匆匆而去,到了一个不该过早去的地方……

  按说,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整整度过了78个春秋,也说得过去了,但他身体没什么病,还硬朗着呢,一天走几十里路不觉得累,而且饭量不减,耳不聋,眼不花,头脑清醒,做事不糊涂,再活三年五载根本没问题,但他硬是被阎王爷给“请”去了!

苦难的童年

  父亲命苦,6岁那年,奶奶被债主逼得跳崖自尽,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苦难的种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父亲,哪能上得起学,他眼巴巴地看着有钱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走进学堂,好羡慕啊!他偷偷跑到地主家的私人学堂窗户外听课,几次遭到地主婆的辱骂和毒打。人穷志不短。从此,父亲再也没去偷听了,他火焰般的求知欲就这样被熄灭了。9岁的时候,父亲便和同是苦命的小伙伴张三肠上山砍柴,把干柴背回卖给有钱人家换回可怜的一点钱来贴补生活。在一个北风呼啸、寒冷刺骨的早晨,父亲和他的小伙伴背着柴火下山时,突然狂风大作,被一股大风掀翻,人伴着柴火翻滚了一百多米远。庆幸的是,小伙伴俩命大,“阎王爷”只跟他们开了个玩笑。他们身上的衣服被树枝、针刺划烂剥光,但身上除了数不清的渗着鲜血的道道划痕和几个血口外,骨头和内脏都没伤着,使他们与仅一步之遥的“阎王殿”失之交臂,侥幸活了下来。

  生活中往往总是这样,愈是苦命的人,那些灾祸愈是紧随而来。就在父亲侥幸生还的第三年,爷爷也因饥寒、外债、疾病等多重灾难的交困和重压,未进入不惑之年便永远离开了那个充满悲、苦、哀、痛的世界。

嫩肩担起生活重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和大伯稚嫩的肩上担负起养活自己、也养活三个妹妹的重任。父亲和大伯又踏上了那条与通向阎王殿没啥区别的漫漫还债之路。他们每天往返于40多华里的山路上,给一刘姓地主送炭,狠心的地主婆手压着秤杆过秤,背去的每一篓子炭总要少10几斤,敢怒不敢言,否则,地主婆就要恶狠狠地说:“还钱,还是还粮,你们看着办!”兄弟俩送完一次炭,返回时早已是疲惫不堪,饥肠辘辘,行走的步子不比去时快多少,偶尔还遭到野兽的袭击,到家不是满天繁星,便是漆黑的深夜,第二天东方未露鱼肚白便又踏上留下无数血泪的送炭抵债的阎王路。不管烈日酷暑、冰天雪地,还是刮风下雨,从春到冬,日复一日,苦熬了4个冬春,总算还清了阎王债,而兄弟俩背上都留下了永远也无法消除的肉瘤子似的几块突起的疙瘩。

  苦难的命运并没有压垮父亲,反而坚定了他“要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他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在黑暗的旧社会,哪有穷人的出路。由于生活所迫,父亲的一个十几岁的大妹出嫁另找活路。为使另两个妹妹有口饭吃,大伯长年累月给地主扛长工、打短工,忍饥挨饿,受尽了折磨。虽没文化,但聪明伶俐、遇事很有主见的父亲,则看上了木匠这门手艺,拜一位老木匠为师,在山西的五台与河北的阜平之间的不少村庄做家具、盖房子。父亲用心学、用心记,吃了不少苦,挨了师傅的不少打骂。几年过后,父亲便学得一手好本领,成为方圆百里有名的木匠,他告别师傅,买了一套木匠用的斧、刨、锯、凿、锛等工具另起炉灶。由于有了这门手艺,再不用为穿衣吃饭发愁,而且娶了媳妇,每年挣的工钱除养活母亲外,还可养活两三口人,日子过得马马虎虎。之后不久,父亲带着母亲、大伯和两个年幼的姑姑从阜平迁往五台一个叫大石湖的小村子,倒也“安居乐业”。但好景不长,两年后,日寇的铁蹄踏上了山西的土地,烧杀掠抢,无恶不作,父亲和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一样陷入了灾难的深渊。为躲避日本侵略军的杀害,父亲带着家里人和村里的人们一道离开家园,到日寇不易发觉的深山密林里,搭起简易草棚,艰难度日。谁知,由于一个个草棚挨得太近,有一户人家做饭时,不慎失火,七、八家的草棚都遭了殃,我家的草棚也难逃厄运,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烧掉了所有的粮食和衣服、被褥,好在是秋天,地里有的是可以糊口的土豆,山里有可充饥的野菜、野果,总算没饿死。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父亲的两个妹妹相继出嫁,找到了各自的归宿。父亲参加了游击队,肩负着锄奸、掩护群众转移、消灭小股敌人的任务,后因身体等原因,他离开了游击队。参加八路军的大伯,则在举世闻名的“平型关战役”中身负重伤,在河北平山后方医院养伤数日,终因伤势过重,医治无效,光荣牺牲,被中央人民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三年后,父亲含泪把大伯的遗骨从榆次运回家乡,安葬在祖坟里,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全国解放后,父亲重操旧业,常年在外奔波,家里的田地由母亲边抚养孩子边耕种。父亲挣的工钱年年有结余,光景过得红红火火,家庭充满了欢声笑语,村里人好不眼红!

屡遭厄运

  生活本身就是这样,每天都有喜剧和悲剧发生。父亲的命运决定了他一生难以摆脱许多不幸和磨难,而每一次的挫折和灾难都是那么刻骨铭心、那么肝肠寸断!

  就在父亲经历了日寇的侵略、一场大火的灾难和失去大伯的悲痛之后,经过艰苦奋斗,生活逐渐富裕了的时候,又一场灾难降临到父亲一家的头上!

  1956年初秋的一天,我的家乡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暴风雨的袭击,凶猛的洪水不可一世。我家房后不远的山坡上突然冒出两股水桶般粗细的洪水,径直朝我家的房屋咆哮而来,三间瓦房及家中的一切财产权被洪水冲毁,年仅10岁的大哥跟着母亲从家里往外逃离时,未跨出门槛就被倒塌的房屋活活压死。经受了家破人亡这场近似灭顶之灾的父亲,整日以泪洗面,痛哭流涕,诅咒“老天爷”的不公,痛骂“阎王爷”的狠毒,但所有这一切都无法挽回眼前残酷的现实。据父亲说,大哥的不幸去世,使他三年泪水不断,一双眼睛快要哭瞎了。就连我和二姐出生的具体时间都想不起来了。

  苍天无情,人间有情。我家得到党和政府100元救济款,虽杯水车薪,但也感觉到一丝温暖和慰藉。

在饥饿中挣扎

  一个人在逆境中,有一线生存的希望都不会放弃。灾难最能考验人的生存能力。 被水害闹怕的父亲,掩埋了大哥的尸体,携全家像避瘟神一样离开大石湖村,到另外一个村庄安家落户,寻找活路。靠仅有的那点救济款,远不能过上有吃有住的生活。其间,身心遭到重创的父亲根本无心再以给别人建房、做家什为生了。没房住,可以借,没粮吃可就犯难了。那时候,中国的老百姓生活普遍都困难,而我家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亲朋好友援助是很有限的,全靠自救渡过难关。好在山里有野菜,摘回来水一煮便可以吃,没油水,哪还谈得上什么营养,只能填饱肚子。为了生存,大姐只上了两年学便再无力上了。家里兄弟姐妹中,她年龄最大,家庭一部分重担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她的肩上。大姐9岁便到山里采野菜,每顿饭都是大姐亲手采来的野菜。我和二姐生不逢时,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面黄肌瘦、弱不禁风,体弱多病,能够顽强地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我们哪还能指望吃上母亲的一口奶!

  因长期吃野菜,营养严重不良,父亲浑身浮肿,变了人样,走不动路,差点被饥饿夺去性命。

  我的童年是靠吃土豆度过的。我大一点的时候,父亲跟我说,每当我饿了哭着想吃东西时,二姐总是争着给我喂土豆,她为的是能吃上几口剥下来的土豆皮。每当谈起这件事,父亲的眼圈就发红。

  双手撑起一片天

  在我出世的1960年,父亲把我们兄弟的位置作了大调整,二哥提升为大哥,我这个老三一跃而成了老二。为这事,父亲是经过一番考虑的。他是怕大哥的缺位勾起父亲长久的思念而影响其振作精神,带领全家脱离“苦海”的斗志,但亲身骨肉,不思念是不可能的,其结果只不过是安慰一下他自己罢了。再说,从表面上给我们子女和他人一种“家庭完美”的形象。

  苦日子一天天地熬啊熬,熬过了冬天又迎战春天。父亲总算熬到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勉强糊口的粮食,多年皱着眉头的父亲终于露出了笑容。但随着家庭人口的不断增加,靠父亲一个人的劳动,年年入不敷出,日子过得很紧巴。

  勤劳朴实的父亲和母亲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拉扯着我们兄弟姐妹5人一天天地长大。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口的饭菜他们吃不到嘴里一口。为养育我们长大成人,父母真是操碎了心,历尽了千难万苦。

殷切期望

  父亲当过十多年生产队长,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不该得的东西,他绝对不得,他常常教育我们,人生在世,人品最尊,不要贪图便宜,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谁要干出伤天害理之事,绝不轻饶!父亲是面镜子,照着我们去踏实做人、真诚待人。

  父亲盼着我们快快长大,让我们去改变家里贫穷的面貌。然而,我和大哥、二姐上学以后,父亲的担子更重了,他不得不起早贪黑从山里背回一捆捆干柴到十来里外的村庄卖掉,换回几个可怜钱来供我们交学费、买学习用品。

  因为家穷,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没吃过几回零食。别人家孩子吃的时候,我们悄悄地躲开。有一次,村里来了个卖花生的人,不少人家的父母都给自己的孩子买了。见人家吃,我一个劲地咽口水,实在忍受不了,就哭着闹着让父亲去买。身无分文的父亲在我屁股上留下几个指印后,惹得母亲和他吵了一架。世上哪有铁石心肠的父亲!抚摸着我发红的屁股,父亲流泪了,他下狠心借了1元钱买了2斤花生,给我们几个每人分了一点,父亲和母亲没舍得吃一颗。剩下的装进一只夹袄袖筒里,用绳子将两头扎住,放进一只旧木箱里锁起来,说是“细水长流”地吃。哪知两个月后,我闹着吃花生时,父亲取出来一看,吃了一惊,里面全是花生皮,原来被钻进箱子里的老鼠吃了个精光,父亲破口大骂害人的老鼠,气得一夜没睡觉。

  父亲因没文化一辈子吃过很多亏,他希望我们好好念书,日后考个什么学校。但父亲的美好愿望与当时的社会环境背道而驰,“十年动乱”耽误了一代人,而我们兄弟姐妹与全国千千万万的同龄人一样,成了那个年代的牺牲品。

  父亲天生一副好心肠。村里的一个石碾子有人用,坏了无人修,父亲一次次地把碾子修好;通往田间、山里的条条山路被洪水冲毁,父亲又无偿将其恢复原状。往往是为干这些活,把自家的事给耽搁了,母亲埋怨他时,他却说,碾子咱也用,路咱也走呀!

  父亲最疼我。小时候,父亲每天从外面回来,首先抱着我亲上几口,再用他的胡子扎几下我的小脸蛋。

  我也非常喜欢父亲,跟他钻一个被窝少说也有八九年。

  前年秋天,我们全家回乡探亲,被洪水阻隔在距父母仅9华里远的一个村子里,我没敢冒险马上去见年迈的父亲和母亲,而77岁高龄的父亲得到我的消息后,不顾全家人的劝阻和滔滔山洪的威胁,执意要去见我,在过一条河时,不慎掉进河里,幸被路人搭救,才免遭不测。

  父亲生活道路坎坷,阅历丰富,他本身就是一本厚厚的书。父亲经常给我们讲故事。他的故事非常多,非常好听,每个故事如果在剧作家的笔下,肯定是一部催人泪下的电影或电视剧。许多故事虽是父亲多年前讲过的,但我至今仍能一个情节不少、一个字不漏地背下来。
       或许是命中注定,抑或是“落叶归根”的缘故,去年深秋,父亲独自一人去曾养育过他的河北老家探亲返回途中,他的生命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森林里画上了句号。

无尽的思念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四十四年过去。我虽没像父亲期望的那样成龙变虎、光宗耀祖,但聊以告慰父亲的是,经过多年打拼,成为央企的一名中层传干部,并于2020年3月光荣退休,现在是企业文化顾问。更值得更骄傲的是,从1991年起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经济日报》等全国多家媒体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杂文、评论和新闻作品,共计380余万字。发表新闻、艺术类摄影作品5000余幅。部分作品被收入多种文学、新闻选本并获全国、省部级奖项。代表作有中篇小说《相逢是首歌》、短篇小说《让我再抱抱你》、散文《三峡游记》、人物传记《诗人徐志摩的短暂人生》,报告文学《千里马驰骋红土地》等。著有“人生三部曲”《品味人生》《漂泊人生》《漫话人生》、时评集《另眼看世界》等,成为一名作家、资深新闻工作者。没有辜负父亲母亲寄予我的厚望,我事业上的成功,是对父亲养育之恩的报答。

 

      

    父亲远离我们而去了,但他做人的品德,对我们子女的爱和坎坷的人生经历,将激励我去努力工作、学习、生活。

  此文原载1999年《海峡两岸》杂志第11期,2022年4月4日改毕于宁波

                      中铁十五局集团杭甬复线高速公路项目部 吕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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